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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命換錢的日子

阿姨說孟儒老師21歲就出來當神棍撈錢,你們當然很想知道當鋼琴老師到底可以撈多少錢?

這是孟儒老師民國99年的存摺,上面記錄著24歲那年終於有收入的時候,一個月的薪水是多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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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闆跟班主任邀請我當鋼琴老師的原因,不是因為我有才華,而是另有原因。

那個時候的薪資行情,音樂系的老師跟教室的拆帳方式是七三分帳。

也就是說,假設妳的學費是一堂課繳700元,老師抽七成就是490元,教室抽三成就是210元。

但如果是非音樂系的老師,跟教室拆帳的方式就是五五對半。

也就是說,就算妳的學費一堂課只繳500元,教室抽走五成,也有250元。

換句話說,把學生排給音樂系畢業的老師教,因為「進貨成本」比較高,所以即使售價有到700,淨賺還是只有210。

非音樂系畢業的老師,因為「進貨成本」比較低,即使售價只賣500,還是一樣可以淨賺250。

所以當初教室要的,不是一群「好」老師,而是要一群「不吃草」的老師。

在老闆和班主任眼裡,我們只是一批進貨成本低,獲利率高的次等商品。

跟我同一批簽約的另外兩個老師,都是高職畢業,程度大概都在《拜爾(下)》剛彈完。

上一批師訓畢業的學姐,就真的是從完全零基礎開始,上了三年的師資培訓班,就變成「老師」了。

她們雖然薪水很低,但至少還是有薪水的,我們這一批就不一樣了。

2009年,馬英九政府實施大學生到企業實習方案,薪水統一只有22K。

老闆和班主任突然有個想法,僱用我們這群非音樂系畢業的老師,其實是教室提供我們一個「實習」機會,不應該是有薪水的。

所以我們這一批新的老師,簽約的前三年,所有的工作都叫「實習」,是完全沒有薪水的。

「實習內容」是什麼呢?


最一開始三個月,就是陪上,班主任在講台上教團體班的時候,我們這些實習老師坐在小朋友的旁邊,幫她們指譜、做筆記。

接下來,團體班的小朋友,每個禮拜有半小時,可以帶來給助理老師「免費陪練」。

這些免費陪練就是給我們「實習的機會」。

最後階段的「實習」,就是收進來的學生,上課證上面掛名班主任本人授課,但是實際授課的都是我們這群實習老師,這個一樣叫做「實習」。

所以當我們這一批「免費人力」進來之後,進貨成本就是零,音樂教室獲利是百分之百。

上一批師資培訓畢業的學長姐,進貨成本是五成,教室有了我們這群免費人力之後,就不再排學生給她們了。

所以上一批被班主任戲稱為福祿壽的學姐們,幾乎每一個都在我們這一批新的免費人力進來之後,就因為完全沒有學生辭職了。

只有一個學姊,她在完全零音樂基礎的狀態下,同時報了三個樂器的師資培訓班:

在我們三個新的免費人力加入後,她就只能勉強靠著長笛和小提琴兩個樂器維持生計。

看到了學長姐的案例之後,我們心裡大概就有個底:

等到我們三年實習期滿,教室就會招募新的免費人力,來取代我們這群實習畢業的老師了,我們的命運就會跟福祿壽三個學姐一樣了。

我們這一批免費人力還在的時期,音樂教室的生意是如日中天。

因為我們不只是全嘉義市收費最便宜,每個禮拜又有老師可以免費陪練半小時,對家長來說超划算,生意自然也就超好。

班主任幾乎是天天晚上團體班都爆滿,但除了班主任之外,所有的實習老師都是沒有收入的。

要收入,只有一個辦法:


那個時候,老闆跟一個樂器廠商配合,樂器商那邊推出「買琴送免費到府教學八堂課」的優惠方案。

免費到府教學的老師,就由我們音樂教室外派。

熬過八堂免費課之後,如果學生有意願想要繼續學,那些到府教學的學生,我們就可以跟音樂教室五五抽了。

有些學生住的地方,離嘉義市區要一小時以上的車程,沒有老師想接,我自願當敢死隊全部接下來。

我記得我最誇張的日子,是騎著我的Yamaha 100c.c.,早上從嘉義市區衝到太保,教一個學生,再衝到朴子教一個學生。

再衝到朴子很靠近六腳鄉的地方,教第三個學生。

最可怕的來了,教完第三個學生之後,要從朴子衝到斗六去教一個學生。

朴子是在嘉義靠近台灣海峽的地方,斗六是在雲林靠近中央山脈的地方,騎機車要兩個小時。

騎了兩個小時的車,就只教一個學生,賺250,扣掉油錢大概剩150。

人生第一次體驗到「火箭升空」的感覺,就是那時候。


有一次,在太保的學生,我多花了一點時間,陪他把某一段他練不好的東西慢慢練好,拖了大概10分鐘下課。

我從太保騎車到朴子的時候,大概以時速110左右在騎。

經過一個沒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的時候,我剛過馬路的瞬間,就被一台白色轎車撞上。

我那個時候,是真的整個人「飛起來」,然後重重摔落到地面。

摔落到地面之後,發生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,只記得我醒來的時候,人就躺在嘉義長庚了。

那一次,休養了大概兩個禮拜沒辦法教課,住院加上修車的錢,總共大概15000。

我看了一下外教簽堂表,一堂課250元的鐘點費,所有的學生加起來,兩個月的薪水差不多就是15000。

跟音樂教室對半分,教課的人是我,住院跟修車的錢我付。

教室該抽走的15000照抽,我住院跟修車的錢,一毛都沒出。

那一次,我就每天在家唱「別人的生命是筐金又包銀,我的生命不值錢」了。

阿姨筆下的「21歲出來當神棍撈錢」的真相,其實是「神棍我們當,錢教室在撈」。

那一次,我們這群實習老師還不覺得他們其實不在乎我們的死活。

真正讓我們知道,原來他們不在乎我們死活的,是後來發生的事情。


2009年8月8日,有一個颱風叫莫拉克颱風,就是傳說中50年來傷亡最慘重的八八水災。

那一天,氣象局宣佈停班停課了,但音樂教室決定不停課,叫我們所有的「實習老師」去教課。

那一天的風勢雨勢大到我一出門,就覺得這次颱風天,傷亡一定很嚴重。

去到教室之後,根本沒有幾個學生來上課,但是水一直不斷地灌進來。

我們三個實習老師就花了一整個下午,一直在想辦法處理災情。

隔天,跟班主任聊天的時候,我跟她抱怨一個同事把工作全部推給我。

班主任回答我:「這個我有看到,你昨天換了一件短褲一直在清地板,我們在家裡也都有從監視器看到,誰是真正願意為公司賣命的人,我們看得出來。」

接下來,她說要冷凍沒有為公司賣命的老師,以後不排學生,要讓她們餓死。

當下突然覺醒,原來我們的命在班主任眼裡,真的這麼不值錢。

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跟班主任反抗。

我說:「所以,妳覺得她要有學生,就必須拿她的命來換是嗎?」

班主任這時候生氣了,她問我:「你這什麼態度?你憑什麼用這種態度跟我講話,我給你機會實習,給你機會當鋼琴老師,你沒有感恩我就算了,還要跟我斤斤計較!」

班主任之所以可以這樣對待我,是因為她很清楚,我為了當鋼琴老師放棄大學學業,現在是連大學畢業證書都沒有的廢人,我完全沒有離職的本錢。

八八水災過後,我跟另一個老師雙雙被冷凍,連續半年沒有新的學生給我們,讓其他老師知道,反抗他們夫妻兩個人的下場。

24歲那一年,是我對人生最徹底絕望的一年,整整一年的薪水都是四位數。

沒有大學學歷,也沒有任何一技之長,我除了忍氣吞聲以外,沒有其他的選擇了。

那時候,教室的人力結構是這樣,免費人力大概佔五成,非音樂系老師大概佔四成。

剩下的一成,就是一堂課可以領走490元,又不用為公司賣命的音樂系外聘老師。

班主任看到這兩個老師的嘴臉,都是畢恭畢敬。

就在某一天,我思索著,我才24歲,我不能讓我自己的人生葬送在這間音樂教室!

既然沒有退路,那就前進。

我到大考中心的網站上,列印了一份100年度大學入學考試報名表,外加一份術科考試報名表。

填完表格塞進信封袋,騎著機車到郵局,把這份報名表寄出去。

離開郵局的時候,我對著收據大喊:「幹!我一定要考上音樂系!」


要用主修鋼琴考上音樂系,根本就是難如登天,偏偏我完全不會其他樂器。

唱聲樂嘛⋯⋯妳們上過我的影音課程體驗過的。

所以無論如何,只能拿鋼琴來當主修,要想拿當鋼琴當主修,就是只能找一堂課鐘點費1500的教授上課,而且不能請假。

妳們看我在音樂教室的月薪,我怎麼有辦法一個月花6000來上鋼琴課?

找我媽不可能,我自己刻印章辦休學這件事情,已經讓我黑掉了,都已經24歲,還在那邊講我要讀大學,只會被她酸。

所以,我回鄉下去,跟我阿嬤拜託,一個月給我6000元,讓我拿來找音樂系的教授上課。

我開了一張支票給她:「妳一定要相信我!我這次如果考上了,我一定會讀到畢業!」

我阿嬤最大的遺憾,就是只有我爸一個兒子,我爸又天生聾啞,沒辦法念書,所以她真的很希望我有讀大學,所以答應支持我到底。

從那一天開始,我就下定決心,非考上不可,今年考不上,明年重考,考上為止。

24歲那年,每天除了教課以外,就是準備大學音樂系入學考試的學測、術科、指考,皇天不服苦心人,花了六個月的時間準備,我很幸運第一年就考上了我要的學校。

但很可惜,我讀了一個月之後,我就再把當年我媽那顆印章拿出來,重新填了一份一模一樣的休學申請書,決定休學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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